黄土岭战斗,八路军投入的是几个团?
有人会说,这已经是宣传半个多世纪的“常识”了,八路军投入的是五个团,计一分区一团、三团、二十五团共三个团;二分区二团;贺龙一二〇师特务团;共计五个团。
可有人在2018年的7月时非要说八路军投入了四个团呢?把贺龙特务团给抹掉了。
由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中共石家庄市委宣传部、中共张家口市委宣传部和北京探索之光电视制作中心联合摄制的八集大型纪录片《晋察冀边区》(每集时长38分钟),将于2018年7月7日,在河北卫视6点20分首播,随后还将在晚间22点重播。同时,腾讯、优酷、爱奇艺视频网也将隆重推出此片,之后央视科教频道、纪录频道和全国卫视频道陆续播出。
注:这个镜头很宝贵,因为它拍自1945年抗战胜利后的张家口,这是欢迎聂荣臻司令员从延安归来的大会场面。背后是原日军蒙疆司令部修建的“忠灵塔”所在地,解放初改建成“察哈尔烈士陵园”。
2018年,是晋察冀边区创建80周年纪念日,八集大型纪录片《晋察冀边区》,经过三年多时间的深入研究、精心打磨,以宏阔的视野、丰富的史料、气势磅礴的叙事手法,第一次全景式再现了共产党八路军,领导晋察冀边区人民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日历程;表现了共产党在中华民族的危亡时刻,勇于担当、善于谋略、果断出击的英雄气概;反映了中华民族面对强敌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
该系列片的自我宣传中说,专家们认为:该片政治站位高、舆论导向正确,全剧事件、人物选择典型;结构设计严谨合理;故事描述曲折跌宕;史料画面翔实感人。既具有较强的历史文献价值,又具有鲜明的的艺术特色,是一部真正反映共产党抗战的史诗大片。
早在2016年5月20日,由国家广电总局“重大理论文献影片创作领导小组”( 副组长金德龙主持)组成的专家组,包括来自中宣部、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军事科学院、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领导和专家出席,对八集大型纪录片《晋察冀边区》剧本进行审定。
即使有这么多部门把关,但八集大型纪录片《晋察冀边区》仍存在硬伤。这其中,有些是“小硬伤”可以忽略不计,但“大硬伤”的存在就是个问题。
在第一集的几个小硬伤:
杨成武率独立团到达蔚县时,邓华尚未到来,邓华到达时,独立团已扩大改编为独立师
一分区的管辖地域几经变化,但从未同时有过这么大的地盘,否则聂司令员不会说一分区地域狭小,在日军的大扫荡中缺乏回旋余地,允许一分区向南,到唐县三分区地域活动
这个“大硬伤”就是在黄土岭一战的介绍中,硬是漏掉了参战的贺龙一二〇师特务团。
雁宿崖战斗大捷后,杨成武根据雁宿崖-黄土岭前线陈正湘的研判,向聂荣臻提出“再打一仗”的建议,但感到兵力的不足。当时来到晋察冀的贺龙一二〇师部队刚打完陈庄战斗,部队正在灵寿县、唐县一带进行整编,原一二〇师一支队改编为特务团就在这个时候。于是站在聂荣臻身边的贺龙主动说,他可以派出在唐县整编完毕的特务团前去参战。
贺龙特务团从唐县,过完县,进入涞源县参战黄土岭战斗的时间稍晚,战斗打响后,被打懵的日军在醒悟过来之后,把来自张家坟一带的三团当作突围的主要方向,展开攻击。恰好在此时,贺龙特务团赶到,连身上的背包都来不及解下,立即从三团侧背后投入战斗,把突围的日军打了回去。
黄土岭战斗,二十五团撤走得最早,此后的八路军四个团,一团堵头,二团、三团南北夹击,特务团背靠雁宿崖、三岔口,属于堵尾,挡住退路,作用很大。黄土岭战斗打到最后,二团、三团都已撤走,特务团在听到背后传来的三岔口方向的枪声后,知道日军的援军赶到,再不撤走将腹背受敌,于是撤退下来。
这个镜头也非常宝贵,取自1946年春夏之交拍摄的纪录片镜头,影片的背景是在哪里?疑似在宣化大校场,冀察军政干部学校的训练场面。这是培养连排干部的地方,所以安排有刺杀课程。
错误:一分区司令部不在银坊,在易县南管头村,银坊是三团团部所在地
黄土岭战斗结束后沙飞到一分区拍摄的镜头,照片中的三个人黄土岭战斗时都不在战斗现场
1940年杨成武百团大战时的镜头,在涞源三甲村前线
特务团参战的这段历史情节被多部回忆录及晋察冀史料刊载过,应该不难看到,但这部系列片仍忽视这个重要内容不提,所以,说“漏掉”是客气,其实应该是被“抹掉”才对。
这部系列片中的黄土岭战斗部分,其它的错误也不少,其中还包括:
雁宿崖战斗,日军辻村宪吉大队长从未被“当场击毙”,此系列片沿用了最初的不靠谱的说法:“雁宿崖战斗击毙了日军大佐宪吉大佐”。
2018年,辻村宪吉的结局已经非常清楚了,此影片仍沿用过时的观点
1939年秋,延安一个摄影队到达晋察冀,那时拍摄的镜头吧?
杨成武1940年9月涞灵战役结束时的留影,沙飞拍摄的吧?
杨成武1958年的《名将之花雕谢在太行山上》一书,当时也认为雁宿崖战斗打死了辻村宪吉大佐。
但八十年代的《杨成武回忆录》就纠正了《名将之花雕谢在太行山上》中的错误,承认“在打扫战场时没找到辻村宪吉大佐的尸体,所以并不能确定这家伙是死是活。”
在《杨成武回忆录》定调子后,除非视而不见硬要坚持最初的观点,或者出于影视艺术的夸张需要,非要让辻村宪吉死在雁宿崖战斗里,以彰显影视剧中主人公的成就。
莫非这部电视文献系列片也要打死辻村宪吉以彰显出八路军的赫赫战果吗?
在姜克实教授的研究中,日军在雁宿崖战败,为了军队的名誉,“日军中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即是直接责任者的自决。冈部司令官似乎也在暗地期待辻村大佐能有此选择,好为独混第二旅团,驻蒙军挽回一些面子。可是辻村并没有这样做。”
辻村之所以拒绝自决,应是雁宿崖失败后,受到了阿部规秀旅团长在战场上的诚心激励(4日),和自负于在黄土岭战斗中带领第一大队最先突破敌包围圈,为旅团全面反击开拓了道路之战功(8日)。 当然,若辻村无心去死,冈部也不能强要。唯一的处置法就是使这位可悲的败将早日退役。4个月后辻村被调到国内第二线(北海道大学勤务),转年52岁被编入预备役。此结果应反映了冈部司令官的处理意见。
我做过专门论证,从未有过什么“涞源摩天岭前线”,应该是“蔚县麻田岭前线”
阿部规秀去扫荡的涞源西南部地区不通汽车,连马车都无法通行,只能用骡马驮子
阿部规秀从未当过“蒙疆驻屯军最高司令官”
最成问题的硬伤在这里:八路军四个团???
依旧是只有四个团,贺龙的特务团呢?漏掉了?这张地图还有一个大缺点,地理位置标得不准。
煤斗店在寨头村的东边很远,不是侧邻关系。
黄土岭战斗不是在下午三点才打响的,否则当天无法取得很大的战果
以一个连八挺机枪来计算,仅一个团就有机枪百来挺,四个团呢?
是杨九秤、还是杨九坪?
这是个笑话,不可能的
日军一周后左右才公布
黄土岭战斗,“下午三点左右”打响是个错误。
那一天从早上起,随着雁宿崖日军向八路军据守的司各庄推进,就开始有零碎战斗。上午十点,战斗规模逐渐扩大,至午时十二时,黄土岭战斗全面打响。下午三时,已是战斗的高潮时分,绝不可能战斗刚刚开始。华北11月初的下午五时,太阳落山,因看不清目标,八路军与日军均已停火,待来日再战。
另外,把阿部规秀介绍成“驻蒙军司令官兼独立混成第2旅团长”是错误的。
1938年10月,原华北方面军驻蒙军独立第二混成旅团旅团长常冈宽治被八路军在河北省广灵县境内的张家湾击毙后,日本军部派阿部规秀接替常冈宽治旅团长的职务。1939年10月2日,阿部规秀被晋升为陆军中将。被日本国内誉为“名将之花”。
但阿部规秀从未担任过驻蒙军司令官,他级别和资历不够。当时担任驻蒙军司令官的是阿部规秀的顶头上司冈部直三郎。
1939年9月,冈部直三郎从关东军第1师团长调任驻蒙军司令官,曾遭到八路军和傅作义部的沉重打击。1940年9月,冈部直三郎奉召回国,任参谋本部部附,1942年10月调任军事参议官兼陆军大学校长,1943年2月晋升为陆军大将,1943年10月出任关东军第3方面军司令官,次年11月任第6方面军司令官,驻武汉。日本投降后,1945年9月18日在汉口中山公园内举行第6方面军投降仪式,冈部直三郎向中国受降主官、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蔚如脱帽行礼致敬,并解下佩刀双手奉上,办理了投降手续 9月30日冈部被囚禁在武汉大学内。1946年7月,被中国军事法庭确定为战犯嫌疑转押至上海。同年11月28日,冈部直三郎因精神紧张突发脑溢血,在战犯医院中死去。
日本冈山大学历史教授姜克实对《冈部直三郎日记》展开过研究,此日记是了解黄土岭战斗的参战日军和阿部规秀在黄土岭战斗中殒命的宝贵史料。
炮兵连长到底是“杨九秤”还是“杨九坪”?
这要看这位炮兵连长是南方人还是陕西人?因为南方人习惯“一斤为一秤”,“杨九秤”的意思是“杨九斤”,表示生下来的时候很重;陕西人,习惯以“坪”入名字。我打听的结果,杨九秤是长征过来的红军干部,南方人,应该以“秤”为准。但不能绝对。
有意思的是,系列片没有将流传多年的“炸死阿部规秀”的“八路军神炮手李二喜”的说辞收录进去,否则,加进这段不靠谱的笑话,就不叫历史,叫抗战民间故事好了。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七连长刘福山曾经想象出狼牙山五壮士身背着一部外观像抗美援朝时期的步话机的电台,在另一部抗战神剧中得到了体现。在一部描写1939年黄土岭战斗的抗日神剧中,一团长陈正湘正是使用着十几年后才普遍使用的步话机在指挥作战的。
黄土岭战斗(不是“战役”)结束的第二天,聂荣臻从日本的广播电台里收听到阿部规秀被炸死的消息,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日军为了怕动摇军心,在许多天之后(11月11日,阿部规秀的接班人上任以后)才公布了阿部规秀的死信,此内容姜克实教授有专门研究《日本对阿部规秀中将死亡消息的公开过程》,我虽然同姜教授的研究成果有较大的分歧,但姜教授这一部分的内容绝对可信。
孙家庄前线医疗站是为麻田岭战斗设置的,不失为黄土岭战斗设置的
孙家庄医疗站是为麻田岭战斗和曹沟堡战斗的伤员设置的
白求恩的孙家庄医疗站在这个地方
雁宿崖战斗,一天;黄土岭战斗,勉强可以称为两天
距葛公村还很远呢
白求恩牺牲在黄石口村,此处距葛公村还很远
白求恩孙家庄医疗站是所谓的“摩天岭战斗”实际上的“麻田岭战斗”的前线医疗站,不是黄土岭战斗的前线医疗站。
雁宿崖战斗医疗站在干河净,这里也是雁宿崖战斗期间的后方指挥部,支前民兵送饭送水,担架队出发,都是从这里走的。从孙家庄转移到这里的白求恩医疗队,在这里同一分区卫生部联合,设置了前线医疗站。由一分区特务营担任保卫任务,特务营营长马辉的唇伤缝合手术就是在这里由白求恩亲自主刀完成的。这个手术究竟不同于今天的美容手术,还留下了类似于“豁嘴”的伤痕,“马豁子”一名从此叫响一分区整个地盘。
黄土岭战斗的前线医疗站不在干河净了,由于前线的紧张形势,医疗站转移到更隐蔽的小村旺家台。雁宿崖战斗结束后已经返回晋察冀军区卫生部葛公村的白求恩,听说又要打更大的仗,于是在中途返回,经大坪地到达旺家台。此时的白求恩,败血症已使他高烧不退,所以黄土岭下来的伤员他已经无法亲自动手术了,只能用嘴指导。
雁宿崖战斗的前线医疗站在干河净,黄土岭战斗的前线医疗站在旺家台
黄土岭战斗草草结束(11月8日),白求恩一行立即转移,由于后路已经被来自唐县的日军救援部队截断,所以医疗队只能经银坊向西南曲折撤退。这一路走得很慢,10日到达黄石口村,白求恩已经多次陷入昏迷状态,所以只能停下。两天后的11月12日,白求恩在黄石口村去世,不是系列片中说的葛公村。
这部文献系列片开始于2016年,上映于2018年,前后经历两年多时间,时间不可能不算充裕。但起码就黄土岭部分来说,这部片子仍出现较大的硬伤,令人遗憾。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部系列片是一部政治宣传片,出现史实性的纰漏在所难免。
搞历史研究,是门科学,与政治宣传截然不同。政治宣传,要的是大方向正确,其余的内容差不多就可以了。但历史科学不同,要的是尊重历史的真相,而不是人为编造出来的伪历史,这个道理,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