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大扫荡中的真相之一——朱利当时在政治部还是在卫生部?
考察战争年代的历史,是否对所有搜集到的史料都无条件信任,不需要再进行验证了。许多人都是这么做的,看见什么就相信什么。可万一这些史料要是不准确呢?
换句话说,迄今发现的抗战时期的一分区有关历史文件与历史现实的记载中,有些是相互矛盾的。问题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是历史文件,还是历史事实?
我认为这需要做具体的历史分析。
我举两件实例,一个是八路军方面的,发生在一分区;另一个是日军方面的,发生在杨成武梯子沟突围的同时,即使不在一分区境内,可也距离不远。
我分别讲一下。这一次先讲一分区方面的这个实例。
一位研究晋察冀、包括一分区抗战的研究者肯定地说:朱利不可能带领政治部干部参加1941年反扫荡,他那时已经调到了一分区卫生部担任政委。当时陈亚夫已经接任了一分区政治部总支书记,白纸黑字的历史记载,不可能有假。杨成武是令出即行,有令必行的领导人,决不会允许你在执行命令上拖泥带水,接到新任命后还继续赖在老部门不走。
我讲讲朱利这个问题。
朱利是在1939年的一分区雨季战斗结束后,1939年的9月,集体调来到一分区的,同行者晨光、马青山、周自为等人。到来不久,就赶上了雁宿崖、黄土岭战斗。他们跟着一团团部参加了战斗。
为什么是一团团部?
这批干部来,原本是参与改造赵玉昆“河北农民游击军三总队”的,想不到杨成武动作更快,已经预先用一分区干部——主要骨干出自一团,已经将赵玉昆“三总队”改编为“五支队”。
对这段历史和这个历史番号熟悉的人,应该知道“五支队”这个番号来自于合并进一分区的原赵侗的部队。
既然赵玉昆部队不需要人了,他们就留在了一团。黄土岭战斗结束后的1940年初,随着一团长陈正湘的离去,一团领导班子进行改组,代团长宋玉琳、团政委朱遵斌、团参谋长马青山、团政治处主任朱利、总支书记罗家旺。
一团的这个工作班子维持了将近一年,1940年12月再次改组,下岗后的马青山、朱利双双来到为主力团培养班排长的一分区教导队,分别任队长和政委。
朱利同时兼任一分区政治部总支书记。
1941年8月,日军对晋察冀大扫荡前夕,一团总支书记郑秀煜,副书记陈亚夫来到杨成武身边,向他汇报在一团重建各级党组织的情况。杨成武看出陈亚夫是个人才,又有文化,于是当即下了一道命令:原一分区政治部机关总支书记朱利调任一分区卫生部政委,陈亚夫接任机关总支书记。
如果不叫真,含糊一点,历史就这样被记载下去了。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简单。
日军对晋察冀大扫荡在即,临阵换将,到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去指挥反扫荡,为兵家大忌。而当时晋察冀军区也向各军分区多次下达备战命令,要求各军分区提前疏散好以文职干部、文艺干部为主的非战斗人员。所以杨成武做了个调整:大扫荡期间,朱利暂不动,带领一分区政治部机关干部(含战线剧社)总计近两百人,内含一个由“五大员”组成的管理排担任护卫,在偏远山区自行隐蔽。
杨成武亲自向朱利介绍在易县山区最简捷的隐蔽方法,就是带领政治部干部在狼牙山-五峰寨两座大山之间来回运动,不要久留一处,以免被敌人摸到情报。
杨成武自己后来也是这样进行隐蔽的。1943年秋杨成武患病,在一分区卫生部副部长卢星文的照料下,先是在狼牙山老君堂养病。黄寿发电话紧急通知,日军大扫荡即将开始,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必须马上转移。
当他们一行人连夜向五峰寨地区转移的途中,只遇见了一位老乡,迎面而过。这一迎面,使得杨成武的身份再次泄露。他们到达五峰寨后立足未稳,易涞公路上金坡据点的鬼子兵百余人已经出动,直扑过来。
这是后话,还是先讲朱利。
作为老书记,朱利对一分区政治部所有机关干部和战士都十分熟悉,他果然不负所望,带领政治部不能打仗的这帮文职干部东躲西藏,其间也经历了狼牙山突围,双峰村遇险,最后狂奔到易县最西部也是最偏僻的五峰寨地区,这才摆脱了日军的追击。
在五峰寨地区,他们与一支独立打游击的连队会合,我疑似这个连队就是口头村突围出来的三团新兵训练营那部分人,最终熬到了反扫荡胜利——实际上就是日军退走。
这时候陈亚夫在哪里?我认为应该跟他的老上司郑秀煜在一起,也许跟在杨成武身边,参加了杨成武大队,但可能性不大。作为一团的团部干部,我觉得郑秀煜和陈亚夫更应该在狼牙山上,跟邱蔚的一团团部在一起,一起度过了反扫荡。
葛振林回忆的,狼牙山突围的9月24日夜间,从山上下来了一群领导人,一团长邱蔚为首。作为一团的老政治处主任,朱利应该也熟悉七连这个集体,也许当时就跟在邱蔚的身边。
用杨成武的话说,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日军1941年的大扫荡拖了这么长时间,以为顶多十天半个月,不会再长了。想不到竟然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有记载朱利去卫生部担任政委,是在1941年大扫荡结束之后的10月份。
1941年底,八路军隐避在敌人的内线报告说,日伪军再次征集民夫车马,有再一次向抗日根据地扫荡的迹象。
我猜测(不一定对),杨成武是被一个多月前才结束的大扫荡给吓坏了,他承受不住再一次大扫荡给一分区带来的人员损失。于是要一分区卫生部牵头,组织一个“北上支队”,支队司令张杰,政委朱利,支队内统揽了全一分区最没有作战能力的老幼妇孺及文职干部。因为要去的地方在挺进军境内,所以也叫“挺进支队”,打着人家的旗号嘛。他们这一次去的目的地是今天的房山十渡,越是靠近敌占区,就越安全。
当年的一分区宣传科干部石坚——那时还叫马汉三,晚年时回忆了这一段历史。
石坚写到的其中一段,引出来一段故事:
与此同时,也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一位毕姓指导员,别人渡河时,他却骑在驮骡背上,驮骡背上驮着两个箱子本已很重,加上这位指导员的体重,不堪重负,走到河中心,突然马失前蹄,卧倒下来。那位“先众人之乐”的指导员也被跌落水中成为落汤鸡,旁人讽刺他:指导员平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今天怎么不以身作则了?有的说,驮骡也懂得惩罚嘴把式。那位指导员狼狈不堪地走上岸。此后,再听不到他的夸夸其谈了。反“扫荡”胜利后,支队司令员总结了经验,表扬了机智救人的护士长,批评了那位指导员。我们就各自回原单位了。
我以前评价过,八路军并不是个个都觉悟高尚,道德水准不那么高的人肯定会有。但有时候为了一件小事就上纲上线,就有点过了。这位“毕姓指导员”当时可能就是一时软弱,怕大冬天过河湿了衣服,就想出此下策,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石坚同姚雪森一样,是一分区众多的“小八路”出身的干部,说出话来直言不讳。他退下之前的职务也很高,天津市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如果按军队干部比地方干部低一级来说,石坚的职务要高于姚雪森。
但石坚在这里所说的这位“毕姓指导员”,大名毕鸿恩,在姚雪森笔下是位英雄。也就是说,姚雪森与石坚对毕鸿恩的评价是截然不同的。
有关这位毕鸿恩,我专门写过他的故事。毕鸿恩也是易县、满城县一带的人,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但应该在一分区八路军控制的根据地范围之内。毕鸿恩参加八路军以前就结了婚,这一点跟战线剧社的王佩之情况相似,只不过毕鸿恩没有文艺细胞,所以从未在剧社混过。
毕鸿恩属“直筒子”脾气,所以一分区政治部有些文人可能不喜欢他,石坚也是其中之一吧。但毕鸿恩与蔺柳杞私交不错。所以1941年大扫荡即将开始,毕鸿恩被一分区政治部派到起义部队“涞源义勇队”担任指导员,蔺柳杞被派去“协助工作”。
解放战争开始后,毕鸿恩被派到一分区组建的四旅,最初任营教导员,怀来战役营长牺牲,他因为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所以改任营长。给他配备的营教导员就是姚雪森。毕鸿恩在1947年10月的清风店战役中牺牲,姚雪森把这个英雄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毕鸿恩牺牲后,营教导员姚雪森也改任营长,接替了他的位置,从此成为军事干部。
毕鸿恩结婚早,留下妻子、孩子在满城县上紫口村的四旅后方留守处。当年的解放军干部战士是没有津贴养家的,这些老一分区的干部家属全凭四旅留守处的“小金库”生活。毕鸿恩一牺牲,他的老婆孩子将不再作为“军属”,由军队供养,而是交到地方,当“烈属”由地方照顾。这样一来,她们会立即陷入到赤贫之中。
与石坚的评价相反,毕鸿恩在部队中的人缘很好,他牺牲后,当时四旅中的老一分区干部曾发起一场募捐活动。但那时的干部都没有工资收入,一个个囊空如洗,募集到的钱少得可怜。于是,几个老兵将战场上收集到的一包国民党军官家属丢失掉的金银首饰,托一位老司务长(上士)给毕鸿恩家属带去。这可是赤裸裸违反了解放军的军纪的。
姚雪森书中写到的,担任营教导员的他当时佯装不知,准了这位老司务长的假,让他将这包金银首饰给毕鸿恩的家属送去。
所以,英雄也不是完人,对人不能苛求。尽管有一时糊涂走错路的时候,并不妨碍他还是个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