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坡上故事多——两个精神病患者
我最初到小山坡的时候,太太提醒我,常来小山坡的人,有两个精神病患者,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记不清谁说的了,意思是你不能让一个精神病患者站在你的身后,因为你无法预料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些精神病患者的行为是不可预测的。
我不是精神病学家,不知道目前中国社会有多少精神病患者,这些精神病又都是由什么原因所造成的。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一个病态的社会,一定会造就大量病态的人。
小山坡看到的这两个精神病患者年约三十,也可能年纪稍小,但面相显得老些。
太太说,高个子那位住在我们西边的一个楼,他属于沉默寡言的那种,我把他归类到“跟谁都不说话”,在注意到他的两年间,竟然没有听过他吐出过一个字,更别说一句话了。一天早上,我去北边的一个超市去买东西,看见他站在一家“老北京大饼夹肉”的门口,可能在等候吃早餐。看见我走进了,他面对小店的大门,让后背冲着我,这是“拒绝交流问候”的明显信号。
情绪好的时候,高个子,应该足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吧?手里提个装满水的水杯,在小山坡上绕圈子走,走得累了,他会找个没人的运动器械坐下来休息,从没有看见他与任何人有过任何的交往。情绪不好的时候,高个子依然提着个水杯来到小山坡上,但他不再走圈子,而是直接找个没人的运动器械坐下来,一直沉默地坐好久好久,直到不声不响地消失。
太太说,中等个子的那位住在我们东边的楼群里,他与高个子正相反,他从不走大圈子,只在方圆几米的距离来回走。一边走,一边对自己滔滔不绝,所以我对他的称呼是“跟自己说个不停”。我最初见到他时,他与我两三米距离,声音很大的说个不停。我以为是在跟我对话,其实不是,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呢,他好像已经丧失了与外界交流的那个交往能力。
“跟谁都不说话”,我简称为“不吱声”,他明显带有“抑郁”的性质,他是在躲避这个外部的世界,不跟任何人交流,带有明显“自闭”的特性。而另一位,“跟自己说个不停”,我简称为“说不停”,则明显带有“兴奋”的性质。看来,“说不停”的脑子里明显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对手,他在不停地跟对手讲道理,讲个不停。他没有燥狂型的暴力倾向,他跟外界的联系纽带,就是那个虚幻的对手。
说心里话,我明显倾向于那位抑郁型的患者,因为精神上的躲避往往是善良的最无奈选择。这样的人不具攻击性,就只能躲避。
在北京疫情紧张时期,这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消失不见,“自己说个不停”最先出现,在小山坡上以不戴口罩十分显眼;稍晚两天,高个子出现了,依然也没有口罩,这是这两个人异于常人的最显著特征——说明他们很难与社会的一致行为自觉保持看齐。
太太说,这两个人都是在当兵的时候被老兵打出精神病来的。这我相信,起码我就知道过两例。一次是从延庆或怀柔的某导弹旅送到空军医院的紧急病号,被老兵打得报病危了,导弹旅领导、新兵家属都请来了,一起商量如何料理后事。
还有一例就发生在这个空军医院的医生中间。一个医生的孩子被送到六十五军下属的部队当兵,老兵打人要钱,孩子被打得受不了,跑了回来。从部队开小差可是个大罪名,当母亲的亲自把孩子送回部队,这一回从六十五军、到师里、团里,层层走到,这可把那些营连干部给吓坏了:想不到这个新兵竟然是军人子弟,想不到新兵家有这么硬的后台。
最后连指导员出面,您孩子身体不好,回家去住吧,到年头后我们给他办一张复员手续,不用你们来回跑了。果然,年底,复员手续寄来,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组织介绍信,这小子竟然被连队发展入党了——这叫什么事呀?
如今,我偶尔还是会到小山坡去,面对这两个:看来一个是抑郁型、另一个是兴奋型的精神病患者,我会善待他们,对他们充满同情之心。但每一次他们转悠到我身后的时候,我还是十分警惕,生怕他们会突然间发生什么不可知的某种活动。
一个小山坡,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和国家的缩影。
一个病态的社会,会造成无数病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