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肖克挺进军与相邻一分区之间的关系分析
故事讲到这里,要说明一下。我的史料收集的基础是以回忆录为主的口述的历史,并没有接触到那些历史档案。同时,我研究的是晋察冀战争历史的某一具体过程和细节,从没有做过任何个人的历史传记研究。因此对于那些文中所涉及到的所有历史人物,我只能说:这些历史事件在那段历史中肯定发生过,但具体到每个人的任职时间我把握不准。
我记得以前对朱利的孩子,后来对牛树才的孩子,都说过这样的话。
对于1946年底跟刘道生一起出走,1947年初跟牛树才一起回来,我听钱丹辉、彭澎都讲过。那一次一起走的还有洪璞和罗拉,但回来的只有洪璞,罗拉被刘道生、还有李振军说服,留在了那边。
那一次钱丹辉还给我讲起了大军南下时的安徽,他说服牛树才一起南下,去的他们安徽家乡。钱丹辉说,解放之初那几年,并没有“安徽省”一说。当时的安徽被长江隔成两块,江北以“安庆”为名,曾希圣管辖的地盘;江南以“徽州”为名,整个皖南地区都在内,是牛树才的地盘。刚解放的那几年都是如此。以后才合在一起,名为“安徽”。
我多次说过,口述的历史,在时间上不很精确,是个软肋。不可避免还会出现其他的错误,这是由讲述者的记忆力所决定的,不能强求。所以,把我讲的这些内容当故事听,知道在晋察冀战争史上曾发生过这些往事就可以了,具体的细节,各人再根据自己的研究能力深入挖掘。
研究分析战争年代的晋察冀这段历史,你还会发现,从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最常见的只是每个人品质的好坏和脾气的好坏。
再回到李欣新出版的口述回忆录中,他从1960年到1977年都在军科院工作,是宋时轮的直接下级。宋时轮任军科院副院长、外军部部长,李欣是副部长之一,从1964年开始挨整,一直到1977年,依旧如此。所以李欣对宋时轮有着较全面和较深刻的认识。从这一基础出发,我对1939年肖克在平西地区与宋时轮之争,也有了更准确的判断。
顺便提一句,李欣唯一的儿子居住在美国,和一分区干部朱利的长子是好友。我能够与居住在美国的朱利长子的联系,就是通过李欣这位公子完成的。
共产党在战争年代所领导的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其基本成分和人员组成都是农民,尽管有一块“共产党”的牌子挂在那里,但本质上是一场农民革命——即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民革命。所以,凡历史上农民革命所具有的特点、长处和短处,共产党军队也都具有。
仔细分析晋察冀八路军战史,抗战时期1942-1943年在晋察冀引起的八路军内部矛盾,离不开在那一时期走上晋察冀八路军领导岗位的肖克。如果不是肖克的推动,晋察冀八路军不会在那一时期引起如此频繁的骚动。
这一次,我想谈谈肖克在晋察冀时期同几位高级领导人杨成武、邓华、宋时轮之间的关系分析。特别要谈谈以肖克为首的“挺进军帮”为什么没有能建立起来?
1955年,解放军授衔,肖克、杨成武、邓华、宋时轮都被授予上将军衔。可如果在十六年前的1939年,有人在晋察冀向肖克预言十六年后,他将与低他不少级的杨成武、邓华,还有险些被他枪毙,背着开除党籍、撤销所有职务的宋时轮,还有积极支持他的郭天民、赵尔陆都被授予同一级军衔,他一定不会相信。他准会认为你是低看他了,会跟你瞪眼睛,甚至急眼。他会认为,他比林彪、刘伯承、贺龙几个师长不成,起码他应该同聂荣臻、徐向前几个副师长属同一级别。
从历史角度来看,身经百战的肖克在平西根据地以及挺进军里面有着较高的威望,也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特别是,肖克同杨成武、邓华一样,在个人生活小节上堪称表率,对原配夫人始终不离不弃就是证明。这对于一个从军多年的赳赳武夫是很不容易的,但肖克、杨成武、邓华就是绝对的军人楷模。尤其这三个人心地淳厚,对知识分子、对青年人,对底层普通人非常友善,宅心仁厚,所以这三个人都深得人心,留下的口碑也足以青史留名。
对比,1939年初在高志远问题上非常仗义的宋时轮,留下来的口碑就差了许多。你打听一下宋时轮在军科院多年来的名声就知道了,我不必深入说了。
1939年2月肖克到平西以前,平西是宋时轮、邓华说了算的地盘。由于平西根据地距北平很近,是那些大城市青年学生投奔到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必经之道,也由于当时冀东大暴动失败后的起义人员零零散散的来到平西,所以晋察冀军区保卫部,三个月后改名为锄奸部,由化名“吾必成”的部长余光文为首,亲自坐镇平西,对来到晋察冀的青年学生们和这些冀东人员进行严格的审查工作。目的,当然是严防日本特务或各种敌人混进到根据地。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仔细查看那段历史,想找到余光文部长到底抓住了多少“日本特务”。但始终都没有看到确切的数字。但无端被关押、被严刑拷打、被逼供审问的青年反倒不少。余部长1927年参加革命,1955年授衔大校(是不是太低了),六十年代晋升为将军,他对那个年代的那段历史没有留下任何回忆文字。我看到他当军医的女儿为他辩解说,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如果说出来,台湾那边有人会人头落地。
这可不是一个使人信服的过硬理由。这属于“狡理”,不属于“讲理”。同样是搞肃反工作的,在延安康生手下的师哲,在晋冀鲁豫邓小平手下的刘复之,都写出了自己的回忆录。在回忆录中,他们坦诚进行了反思,全盘托出自己也曾在肃反中搞过扩大化斗争,关押拷打过、甚至冤杀过无辜的人。
我讲一件发生在当年的真实的小故事。
1938年底、1939年初,来自北平的两个青年男女,当时同一伙北平青年在一起,在北平地下组织的安排下,跟着一支零散的冀东农民队伍一起来到了平西。男青年当时二十岁,高中毕业,当时刚在大学里沾了个边,人们都叫他“大学生”。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不过是有着爱国热情也有点文才的“小鲜肉”一类,这样的青年绝不会是八路军的敌人。女青年岁数稍大一点,北京人,因为在上海参加过两三部电影的配角拍摄,人们都叫她“女演员”。
当年三十年代的电影时兴讲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所以有些相貌端庄的北京女学生都在上海电影界混个小角色,挣口饭吃。当年这样的女青年在北京有一些,这个女青年就是其中的一个。
来到平西根据地,正值青春艳丽的“女演员”立刻被某位八路军领导干部看上了,非要搞到手不可。现在允许讲实话了,可以得知,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何况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唯他说了算的农民武装领导人。战争年代在共产党军队里的上层,这样好色的淫棍不是没有,但不会很多;但是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共产党上层的淫棍数量之多、行为之无耻,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全世界绝无仅有。
可人家是有情侣,成双成对来的,怎么办?办法有的是,就是“欺压良善”、“陷害无辜”。找一个审查的理由,把人家男青年给关起来,打成“日本特务”不就行了。男青年被关押,每日严刑拷打,看样子非要打出个“日本特务”不可。女演员看到八路军里如此黑暗,与国民党地方军阀的军队无异,于是只能大哭一场,辗转离开了晋察冀。
我是从戈家老太太那里听到的这个故事,他又是听彭家老爹讲的。彭家老爹却跟我没有细谈,只是含糊的对我说过:因为宣传科与锄奸科同属政治部,两家是近邻,所以“我最初见到那个男青年的时候,他那双被重刑拷打过的双腿还走路不稳,走道一拐一拐的。”
彭家老爹、戈家老太都没有必要编出一个故事来糊弄我。这个故事在当年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蔡委心,解放后的蔡铁根,那时就是有名的“乌鸦嘴”,什么话都敢说。据说他当时就四处散布说:这不是张恨水《啼笑姻缘》的翻版吗?
我曾用了很长时间,想找到当年的这个人称“女演员”的女青年的下落。她到哪里去了?她是去了其他抗日根据地,还是回到了日本军占领的北平?还是经北平又去了上海?还是离开晋察冀时半路上殉难了?都不得而知。给我讲述这段往事的人自己也不知道后来的结果。因为在战争年代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女演员”走了,再关人家男学生没有用了,男学生这才恢复了自由。恢复自由之前余光文还同这位男青年谈了话,所以许多人对这位男青年说,你知足吧,能拣条命出来,吾部长(对外一直名叫吾必成)还跟你谈了话,你见过锄奸部给人家道歉吗?没有。人家给你谈话,说明人家已经知道搞错了,只是没有明确表示出来而已。
关人家男友,夺人家女友,来满足自己淫欲这种龌龊的事情,肖克、杨成武、邓华这种人品好的人就绝对做不出来。
因为这件事的纠错,我对肖克是有着很大好感的。恐怕没有人反对:肖克的到来,给平西地区带来了正气、军纪和秩序,否则,平西的乱象还在继续。
有人会说,晋察冀军区的保卫部长余光文不是一直都亲自坐镇平西吗?平西怎么还那么乱?
因为余光文的主要目光都放在抓“坏人”上面了,认为抓“坏人”比抓八路军的军纪更为重要。所以余部长紧盯着当时从敌伪统治区来到平西抗日根据地的各种人员,顾不得抓在平西的八路军的纪律了。
反观杨成武,从来认为抓军纪比抓“坏人”更加重要。所以杨成武主持召开的大会中,最多的还是有关军纪,使军队干部不腐败、战士就有战斗力,而抓“坏人”只是极少数锄奸科干部做的事情。
这绝对是杨成武比其他晋察冀八路军领导干部高明的地方。
问题是肖克、杨成武、邓华这三个人都是好人不假,可他们三个人相互间却合不来,这也是抹杀不掉的事实。
细心的人会发现,肖克1939年1月来到晋察冀,2月来到平西,与易县一分区属近邻,肖克却从未拜访过几步之遥的狼牙山一分区。三年后肖克离开平西,担任晋察冀军区副司令,如此上下级关系,竟然也从不到一分区来。我翻遍了整个一分区七年多的历史,竟然连一次肖克到来的记载都没找到。一次都没有来过,是不是不正常?
杨成武也是这样,平西挺进军属一分区的近邻,除了1940年底平西发生民变,挺进军危在旦夕,接到救援命令的杨成武从一分区急往平西,他那一次与肖克见面了没有?起码我从一分区历史文献中没有看到任何的文字记载。即使杨成武与肖克之间有很短暂的会面,也简单到被忽略不计的地步。
“鸡犬朝夕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两个相邻八路军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冷淡,是不是也不正常?
1939年的晋察冀地区,在华北北部的这一地区实际上存在着八路军相对独立的三大部队:即聂荣臻领导的晋察冀军区、肖克领导的挺进军、吕正操领导的冀中军区。当时,这三者的关系是并行的三支八路军抗日力量,同时隶属于八路军总部。
1942年,随着挺进军被撤销,肖克到晋察冀军区任副司令,标志着“挺进军山头”已不存在,被合并进晋察冀这个大山头。同一时间,冀中军区因为沦陷后没有再恢复,也不复存在,冀中军区从此隶属于晋察冀军区,成为晋察冀这个大山头的一个组成部分。“三家归一”,这三个山头中的两个,都归到晋察冀这个大山头旗下。
晋察冀“吞并”了冀中这个山头,曾在冀中干部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议。1942年“五一大扫荡”以后,冀中沦陷,吕正操率冀中主力合并进贺龙的晋绥军区,原冀中军区不复存在。聂荣臻“无意”恢复被占领的冀中军区,引起了许多原冀中领导干部的不满,“该回去而不会去”,于是告到了中央。一直到几年后的1947年,朱德到了晋察冀后,还在仔细询问当初冀中是如何丢掉的?能不能鬼子走了后立即回来,而不被放弃?
终上所述,在1942年以前,一分区虽然与平西近在咫尺,挺进军的编制级别要高于一分区,但当时二者还隶属于不同的山头,并不构成上下级关系。所以,虽然一分区的干部、部队、经济实力要几倍于挺进军,挺进军却一分一毫也不得染指。
我窃以为,肖克司令员会不止一次,酸溜溜地向徐德操参谋长谈起这个令人气恼的现实,是不是也谈起过“彼可取而代之”这样的话题?
徐德操当真了?带着那个傻乎乎的参谋杨浩真的闯到一分区来了。
在晋察冀这个大山头中间,杨成武的“一分区”毫无疑问是晋察冀实力最雄厚的一个山头。可肖克为什么就没有形成“挺进军”这个小山头呢?
究其原因很多,肖克在晋察冀没有自己的基本队伍,即没有干部和部队,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挺进军虽然有平西、平北、冀东、十分区这四个小山头,但肖克始终留在平西这个地盘,没有亲自率部到平北、冀东、十分区去闯荡一下,更不用说去扎根了。这是他与杨成武的一个显著不同。杨成武“事必亲躬”,亲率部队四处征战,留下了赫赫战绩。肖克却始终坐守平西这个弹丸之地。肖克实力不足,也是无法征战的重要原因。挺进军在平西很长时间仅有两个团:七团和九团,邓华和宋时轮留下的两支部队,平西地贫人稀,肖克想再创建一支新的部队,谈何容易。
尤其1942年初肖克调离开平西,去了晋察冀,挺进军这个小山头不复存在。他那些曾在《挺进报》为他效力的知识分子们四分五裂,各奔前程。其中最主要的高端知识分子又回到了延安;少部分知识分子干部跟着挺进报社长张致祥去了邓拓的晋察冀日报,另外大部分人去了平北地区。因为平北地委全盘接收了挺进报。
肖克的辉煌成为了历史。更何况,肖克在挺进军时期辉煌过吗?我虽然对肖克深有好感,但我却无法为他编造战绩。
挺进军1942年初被撤销,三年间没有辉煌的战果是主要的原因,说明这个领导体制存在问题,打不开局面。但实际上,肖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没有实现挺进军打开局面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在贫瘠之地建立起来的贫瘠之军挺进军,实在是太穷了。
但是对挺进军来说,跟挺进军最近的近邻莫过于一分区,如果与一分区的关系都如此冷淡,“老死不相往来”,你还能指望谁呢?
如果当初晋察冀给挺进军的不是十分区,而是一分区,情况就会有根本的不同。实力雄厚的挺进军将会把全盘搞活,打出一个新局面来。
1942年肖克上任晋察冀军区副司令,他已清楚看出平西是贫瘠的“弹丸之地”,没有什么发展前途,所以干脆把这个摊子给了黄寿发,对徐德操寄予厚望,要他到一分区去,最终的目标是接管下整个一分区。
说肖克的“挺进军”山头没建起来,也不尽然。徐德操、吕展、曾是邓华部下的蔡委心,以后改名蔡铁根;还有跟吕展、蔡委心都私交不错的傻乎乎的杨浩,其实都算是“挺进军”这个小山头的,只是这个小山头人数太少,没有“成势”而已。
太可惜了。在群雄争霸的《三国演义》中,因势单力薄而未能崭露头角的事例可实在太多了。
看罗宇的书,他谈到1976年毛去世前,安排下一个“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华国锋、汪东兴、陈锡联为一方;四人帮为一方;叶剑英为首的老军头为一方;三足鼎立以保中国政局的长治久安。但汪东兴恨四人帮之入骨,挑动涉世不深的华与叶形成联合之势,以政变手段灭掉四人帮。汪东兴自以为做得聪明,但从此,三足鼎立的均衡政治格局被打破。
以后,叶又挑动涉世不深的华,解放了“永不翻案”。“永不翻案”趁机上台,华、汪、陈的掌权格局彻底跨矣。掀掉了华,“永不翻案”形成了以后想树谁就树谁,想翻掉谁就翻掉谁的政治局面,直至今日。
当年抗战时期的晋察冀,何尝就不是这样?晋察冀八路军的格局,原本是聂荣臻的晋察冀、肖克的挺进军、吕正操的冀中三家。1942年以后,三家合一,看似“一元化领导”了,但有一利也有一弊,内部的矛盾也增多起来,应了中国那句老话:“瓦匠多了房子歪”。
是不是这个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