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又到了采桑的日子
前两天,10月23日是中国农历的霜降。霜降到,采桑忙,我又要为准备一年的桑叶忙一下了。
我每年采到的桑叶,从这一年的霜降到来年的霜降,要储存足够一年的用量。这一年间,每天,几乎从不间断,细细地品味霜桑叶的苦涩,就像品味苦涩的人生。苦中作乐,别有滋味。
以前,太太身体好的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来,在西山每当发现一片可以采集到桑叶的桑树林,就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今年,太太身体状况不佳,我是一个人出来的。在寂寞中一个人独自干活,就难免会想起许多往事。而且是很久远的往事。
半个多世纪以前,一群衣衫褴褛、武器弹药非常落后而且极度缺乏的中国人,顽强抗击侵入他们国家的日本军队,还有帮助日本军队的自己的国人。他们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处在饥寒交迫之中,吃不饱,穿不暖,时常还要同前来扫荡的日伪军进行战斗。
可他们就是不投降,坚决不投降。
依附于一个强大的权势,过上平定安稳的生活,应该是几乎每个中国人的梦想。
哪怕你这个强大的权势是一种什么样的暴力统治,却很少有人会关注到。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关注到这个暴力强权是不是值得依附?
如果不值得依附,哪怕会牺牲自己,也要起来反抗。
当年的八路军就是这样的一些人。
当年最艰苦时期的食物,就是将陈年的黑豆同玉米核用石磨碾碎,煮上一锅糊糊加上野菜来吃。能在这锅糊糊中加上一把小米或玉米粉,再有一点咸盐,就已经令人非常满足了。
饿得急了,人们难免会想起各种食物的替代品,比如野菜、树叶,想办法采摘来吃,用以果腹。当然野菜和树叶也不能乱采,一是有毒的植物就不能吃,二是不能与村里的老百姓争采同一种野菜。
那年月易县的山里人和平西山里人都有这个生活传统,每家的房前一溜几口大缸,富裕的人家,大缸就多一些。每年开春,当树叶正嫩的时候,不分榆树、杨树和其它树种,一概将嫩叶都采摘下来,积存在自家门前的大缸里,再搅拌上山里自产的硝盐——从当地碱土里泡水提取出来的土盐,苦涩但略有咸味,山里人当咸盐来使用。
山里寸地寸金,早年间,山里人是没有种蔬菜一说的,有限的田地开辟出来都用于种粮。每当山里人用餐开饭的时候,你会看见每人手捧一口海碗,碗底是粮食,上面是春天采集腌下的野菜树叶。天气热的时候,那些口大缸发出的气味,臭烘烘的,几百年,也许上千年来山里人就是这样过下来的。
易县、平西的山里也有桑树,结桑椹和不结桑椹的桑树都有。北方人没有养蚕的习惯,桑叶嫩的时候可以采摘来当菜吃,桑叶老了,嚼不动了,便没有人再理睬桑叶了。
八路军里有个湖北佬,司令部作战科的一个参谋,偏偏看上了老了的桑叶。他采下老桑叶,洗净晒干,然后当茶叶泡水来喝。他的一个同事,在部队当过副营长的另一个参谋,看到了好奇:这又苦又涩的有什么好喝的?
这位参谋回答:可苦涩过后是一种甘味,你就不觉得吗?
那时候司令部参谋中当过副营长的老资格很多,作战科长李青川、侦察科参谋崔喜峰,都是从副营长转为参谋的。
以后,在晋察冀最困难的1943年,那位问过话的参谋跑掉了,他可以经受战争,却忍受不了八路军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这个苦。
苦尽甘来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领悟到的。
我又想起在东三省的深山密林里,有那么一位姓杨的人,他本不姓杨,原本姓马,河南确山人,改姓为杨,到东三省参加抗战。
眼看着抗战多年,胜利遥遥无期,那个原本声势浩大的东北抗联,最后剩下几千人、几百人、几十人,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宁死也不投降。到最后他被打死解剖的时候,只在他肚子里发现了一点草根和棉絮,他饿到吃自己身上棉絮的地步,也不投降。
可能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发现他,围困他,打死他的人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还曾是这个人的手下的抗联战士,有些人还曾在抗联中身居高位。
历史不止一次展现出:很多人都有会成为民族英雄的历史机遇,但只有极少数人把握到了这个机遇。
每一次手捧又苦又涩的桑叶“茶”,我都会想起“苦尽甘来”的深远含义。
宁可受苦,也不依附于被黑恶势力操控的强权势力;宁可跳崖,也不投降。八路军和狼牙山五壮士提供给我们的精神意义,就在于此。
今天的中国还有多少这样硬骨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