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图文故事——1943年10月,一分区一团在易县东部的最后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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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从刘峰拍摄的这张老照片谈起。
很早就想讲讲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但因为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分区1943年的秋季反扫荡,当时的一分区处在一个非常的状态之下:一分区司令员兼政委杨成武身患重病,离开了工作岗位养病;曾任一分区副政委李志民和当时的一分区参谋长徐德操因故离开了一分区,当时领导一分区进行史上最艰难的反扫荡工作的,是当时没有了任何领导职务的曾任一分区参谋长黄寿发,所以这一时间的这一段历史人们知道的不多,几乎都不曾多谈。
即使在《杨成武回忆录》中,对1943年的秋季反扫荡也文字不多,因为领导1943年一分区秋季反扫荡的唯一一位军事负责人黄寿发,已经在1948年被执行枪决,不在人世。其他军事领导人比如一团长邱蔚、三团团政委王平民,不是过早故去,就是已经牺牲,其余人对这一段历史知之不多,所以八十年代杨成武写回忆录,对1943年秋季反扫荡这一段历史简叙而过,没有过多细谈。
也因为1943年秋季反扫荡的这一段历史所包含的信息量极大,我很想写,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入手,所以一直拖延到今天。这一次我抽丝剥茧,一点点谈,希望能把这一段历史谈深谈透。
这一部分文字较多,请耐心看。
这张照片的原说明:“《八路军战斗在狼牙山》1943年,秋季反扫荡中,北岳东线沙岭子战斗指挥所”,基本上没错,但照片中的详细内容,我还要再说明一下。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我初步判断为1943年的10月15日至20日之间,占领了界安、林泉、步乐村的日伪军,在修筑了炮楼,巩固了所占领的地盘之后,然后沿沙岭村、沙岭沟,向狼牙山上的一团进攻。
在这张照片上,作为二线指挥所的团部都架上了机枪,二线和最前线的区别已经没有了,你就知道这个战斗有多么残酷了吧?
从时间和地点上来推断,这应该是刘峰1943年秋季采访一团战地摄影系列照片中的最后一张。这一阶段的一团战地照片,以9月份为最多,以记录林泉战斗为主;10月份为少,此时一团已后退到了林泉以西的沙岭一带;到了11月-12月,几乎完全看不见一团的战地照片,都是以记录日军大扫荡中的残暴罪行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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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原标题:救救孩子 《狼牙山血海深仇》组照之一。刘峰1943年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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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原标题:日军“扫荡”中被杀害的中国百姓
因此我认为,在这张照片之后,沙岭一带也相继失守,由于战场形势的日益恶化,刘峰无法再待在一团前线,只能回到一分区政治部,跟政治部一起转移。
所以自1943年底到1944年1月,刘峰这一时期的一分区照片以反映政治部日常工作为主,比如在满城县慈家台的整风、在易县西部小兰寨到敌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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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刘峰拍摄的 1943年的一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全体同仁,政治部机关从岭东村撤退前的合影
对一团来说,这张照片不仅是一团1943年的最后一张照片,而且也是一团在一分区的最后一张照片。1944年2月,一团奉命开赴延安,一团在一分区的历史彻底结束了。
我从头,从日军的大扫荡谈起。先看当时历史的整个过程。
1943年9月中旬,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调集其第26、第63、第110师团大部,第62师团及独立第1、第2、第3混成旅团各一部和伪军共4
万余人,对北岳区抗日根据地进行历时3个月的扫荡。晋察冀军区代司令员萧克、代政治委员程子华,率北岳区第1、第2、第3、第4军分区及雁北指挥司令部所属部队共4万余人,民兵18万余人,采取敌进我进,内线与外线、分散与集中相结合的作战方针,广泛开展群众性的游击战,抗击日伪日军的扫荡。12月15日,日伪军全部撤出根据地,反扫荡战役结束。
还记得姜克实教授吗?他以前谈狼牙山日军,一直都是他最熟悉的“狼牙山担当部队”110师团的冈山县冈山联队,姜教授长期在日本任教的那所大学的所在地。
实际上,姜教授所谓的“狼牙山担当部队”只是在非扫荡状态下的日军在狼牙山地区的驻守部队。所以,姜教授以“狼牙山担当部队”有没有出现伤亡来作为对狼牙山八路军有没有战斗的判断有认识误区。因为在狼牙山的历次大扫荡,也包括1943年秋季的这次大扫荡中,姜教授最熟悉的“狼牙山担当部队”只是众多日军扫荡部队中的一支,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一支。
据查,在1943年的秋季大扫荡中,进攻狼牙山一分区的日军部队,东部以1943年初组建并开过来接防110师团的83师团为主;进攻西部靠近涞源县张家口日军管辖区的,是华北日军第26师团的11联队。制造易县西部寨坨村大屠杀惨案的就是这一伙日军。
1943年秋季大扫荡是在整个八年抗战中一分区狼牙山抗日根据地所面临的最残酷的大扫荡。
当然,那时候并不知道日伪军的这次大扫荡要持续三个月,就像抗战期间,没有一个人会预先知道这场抗日战争要打八年一样。
我说它是在“在整个八年抗战中最残酷的大扫荡”,是指它持续的时间最长,历经三个月100天,而1941年的狼牙山五壮士那一次大扫荡只有六十六天;它在一分区进行的大屠杀也最野蛮,尤其寨头血案,扫荡日军11月5日至8日,先后在寨头、杏树台、桥家河等村搜捕到游击组员和群众111人,日军挨个挑死后推入坑中。后经群众抢救,只有3人脱险,其余108人全部被惨杀坑埋,其中7名是八路军伤员;扫荡造成的后果也最严重,反扫荡结束后,时间已到1943年的年底。鬼子的这次大扫荡耗时百余天,为一分区史上之最。鬼子退走,剩下的原主力团驻地大都修筑了伪军据点。
一分区八路军(可能也包括晋察冀军区)叛变最多的人数就出自1943年。
逼迫杨成武不得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恐怖暗杀手段展开报复行动,也是从1943年开始的。
杨成武写自己回忆录的时候,是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此时“不得针对平民”的“恐怖活动”、“恐怖分子”这些概念还没有走上高峰时期。在战争状态下向敌对方展开恐怖活动被认为是合理的攻击方式之一。在《杨成武回忆录》出版的十几二十年后,“恐怖活动”被明确定义为必须禁止的贬义行为。
1943年,杨成武通过一分区锄奸科,制定过几起暗杀和爆炸活动,这些活动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对日军和敌特分子的暗杀和爆炸,有情可原,但是在保定电影院安置的爆炸装置,使得众多敌伪人员和无辜平民一起在爆炸中丧生,就值得商榷。因为电影院属于“公共场所”而非“敌伪机关”,敌伪人员和平民百姓均有可能同时出入,如果在公共场所搞爆炸,造成玉石俱焚,那跟今天恐怖分子进行的恐怖活动有什么区别?
所以杨成武如果在晚年重新撰写自己的回忆录,这一段史实会摈弃不用。就像聂荣臻极力避免将消灭赵侗游击队的“功劳”归结在自己头上一样。
1943年9月大扫荡开始的时候,晋察冀党政军主要领导人因为赴延安参加“七大”,早已离开,留在晋察冀看家的是肖克和程子华。如果从表面上的数字来看,进行大扫荡的日军四万人,晋察冀八路军也是四万人,此外还有十八万民兵,看似能抵挡一阵,其实不然。以当年八路军的武器装备、弹药储备、军事训练素质、战地救护水平来看,都与日军相差得很远,不在同一个量级上。
特别是由于1942年“五一大扫荡”冀中的沦陷,处于山区的北岳冀西地区无粮可供,整个晋察冀八路军都饥饿不堪、疾病缠身。再加上武器弹药的极度匮乏,1943年日军春季进山扫荡时,八路军已经无力回击,只能四处转移,躲避鬼子。
晋察冀军区,下属四个军分区,加上一个雁北指挥所,总计四万正规部队,一分区占了一万。
1943年的第1军分区:司令员杨成武、政治委员杨成武(兼)、副政委李志民(中途调走,改任晋察冀军区组织部部长)、副司令员高鹏、参谋长徐德操(下半年离开了一分区)、政治部主任王建中。
第1团:团长邱蔚、政治委员张如三、 参谋长晨光;
第3团:团长肖应棠、政治委员王平民、副团长黎光、参谋长郑三生;
第20团:团长陈宗坤、政治委员史进前、参谋长吴伟;
第25团:团长宋学飞、政治委员曾雍雅、副团长陈焕、参谋长陈焕(兼);
第1区队:区队长齐景武、政治委员梁正中、副区队长霍志德;
第2区队:区队长马辉、政治委员黄连秋、副区队长区功贯;
第3区队:区队长黄伯峰(后换为晨光)、政治委员邓经伟、副区队长张碎侠、参谋长李尚德。
保满支队:支队长张行忠、副政委郑旭煜。
1943年9月,侵华日军开始了对狼牙山地区100天的“大扫荡”,塘湖、界安、独乐等原一分区八路军主力驻军的几个村子全部沦陷,被日伪军占领并修筑炮楼。
一分区部队虽多,但无力接战,主要是因为体力的原因。部队连续转移,经常露宿野外,接连几天吃不上饭,不能休息,由于发霉的小米、黑豆,致使部队干部战士的体力消耗过度,体质进一步下降。从机关到各团的连队,疟疾、痢疾、肠炎、疮疥、夜盲症普遍流行。有的团部队患病达90%以上。现在不仅是一分区机关自办休养所,连各团、各营、各连都自办休养所。
所以1943年秋季的一分区形势,远比1941年秋季大扫荡更加恶化。
那一年的9月15日,日军对狼牙山的扫荡刚开始的时候,易县东部的日军(63师团部队)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向前推进;西线日军(26师团部队)则长驱直入,切断易县狼牙山通往涞源县的交通要道。西线日军采用与东线日军不一样的进攻方式,我猜他们接到密报,杨成武隐蔽在易县西部五峰寨山区有关,他们要搜索杨成武的下落。
反之,东西线两个战场的一分区八路军战术基本一致,都是以小股主力部队的阻击和民兵地雷战的配合来阻挡住日伪军的攻势。
打了半个多月,二十来天的时候,局势已经明显对一分区不利,一分区司政机关,当然也包括一地委和专署机关,已经在安排要分头转移了。
一分区供给部自坡仓苑岗迁至七峪乡六平地村水泉。这个水泉村原来是一分区卫生部休养所的驻地,姜克实教授史料中提到的1940年11月2日那位阵亡的日本兵,就是在奔袭水泉村的战斗中被八路军打死的。
一分区供给部被服厂迁到旺家台村野鸡沟,厂长郄子尚,全厂分裁剪、缝纫、印染、制鞋5个车间,全部住在民宅,有男女军工100多名。
一分区枪械修理所从甘河净乡筐子沟迁至七峪乡大富车村。
一分区卫生部医院第一所设在甘河净村。有医护人员数十人,伤病员多时达到四五百人,村中老百姓家,几乎都住过伤病员。
1943年的10月6日,一分区政治部在岭东村布置转移工作的时候,一团团政委张如三下山(当时的一团部在狼牙山老君堂),找一分区政治部主任王建中谈即将要开始的撤退工作。那时周庄的司令部、岭东村的政治部都要立即搬家转移,还要精简人员,处置埋藏物资,确定一些非战斗人员的分散和隐蔽地点。
张如三同王建中谈话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政治部文职干部在大扫荡期间由一团代为掩护的问题。
张如三和王建中这两个人都是赵侗五支队出身,北平学生军过来的,1937年“七七事变”时就混在一起,相互很熟,不用多说了。当年赵侗五支队里的学生和文化人很多,这些人在一分区形成一股强大的人脉。
当年,1938年7月五支队一合并进一分区三团,除去几个被提拔为团一级、甚至团以上领导的干部,比如高鹏、汪之力、王远音、纪亭榭等人,其余几个营一级干部,当属史进前、王建中、张如三、尚英几个人。现在几年过去,他们又都被杨成武推荐,提拔为团一级干部。熟人见面分外亲,张如三在岭东村留了下来。
想不到刚刚两天过去,10月8日傍晚,战况传来,一团面对的敌情不是太妙,要张如三赶回去,参加一团部召开的作战会议。
我想那些日子日军的步步紧逼,战略意图已十分明显,一团长邱蔚已经看到了日军的企图,是要将一团四面包围,最后困死在狼牙山上。当时的邱蔚,已经萌发了一个作战意图,就是在夜间远道奔袭团山村,消灭日军正在修筑的炮楼据点,在日军的包围圈中打开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就是一团一旦在狼牙山站不住脚了,可以经这个缺口南撤到满城三团的地盘上。
他要团政委张如三第二天回来,就是要开会制定这个作战计划。
接到邱蔚要开会的通知,9日上午,为做些战争准备,领给养弹药什么的,跟张如三一起下山来的一团供给部门、侦察部门的干部耽搁了一些时间,要到周庄的一分区司令部去了解情况。那时杨成武患病修养,在易县西部的五峰寨、小兰寨一带,徐德操又刚离去,一分区当家的只有一个黄寿发,当时没有任何职务。为了使黄寿发的领导地位“名正言顺”,具有一定的权威性,杨成武特地安排一地委军事部长王道邦给黄寿发搭伴。这样对晋察冀军区汇报的时候,就说是黄寿发、王道邦在共同领导。
实际上一分区真正当家的是有一定军事指挥才能的黄寿发。
有关1943年徐德操的走,我谈过一些,也做了分析,这件事的实质问题,其实是杨成武为黄寿发的回来重新掌握兵权铺平道路。否则,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分区司令部只能有一位“参座”,至于谁去谁留,最终还是要以杨成武的意见为主。
对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来说,他处在夹缝之中,左右为难,最终,他采取了中间道路:满足杨成武的意见,调走了徐德操;但又同时满足打击杨成武势力的那些人的意见,不给黄寿发授予实职。
如果徐德操不走,不离开一分区,会怎么样?
一分区没有副司令(高鹏不算,是空架子,从未掌握过实权)、副政委,参谋长就是实际的第二把手。所以如果徐德操不走,黄寿发的处境会很尴尬,他虽然十分熟悉一分区的周边敌情、地理环境和所辖部队,但他确实没有指挥调动部队的权力。
徐德操如果不走,一分区东线战场的处境有可能会好一些,易县的一团和满城县的三团会相互支援,打组合拳,创造出一些更可以利用的战机。如果徐德操有政治眼光,主动分权让权,使得黄寿发能名正言顺指挥西线战场,这将是一个一分区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惜最终事与愿违。虽然都穿着军装,但骨子里还都是一群农民呀。
按照杨成武很早都确定的反扫荡计划,一地委和专署机关的几位领导干部,从来都是跟着一分区司令部一起转移。
当时黄寿发真正指挥的是西线战场,他可能认为,东线战场的一团长邱蔚、三团长肖应棠,指挥才能可能比西线战场的二十团团长陈宗坤、二十五团团长宋学飞更有把握一些,可以由他们各自当家,独立作战,所以没有做更多地干预。
8日午后,一团团长为张如三一行才出发。临走的那天早上,王建中说,正好蔺柳杞要去采访一团,就跟你一起走好了。
在一团的干部们这天上午四处忙碌的时候,蔺柳杞也在忙碌,他找到政治部管理科长王克修,按照政治部一般干部、即干事上前线采访,原则上只配一支短枪护身,以防万一,不配战士跟随。但蔺柳杞身体一直不好,体弱多病,眼睛又高度近视,于是与蔺柳杞私交很好的王克修,特地给蔺柳杞配了一名战士跟随。
这段经历蔺柳杞在自己的回忆《旅伴吕世英》中讲到过,给他搭配这名小战士,其实也是为了政治部的转移精简人员,人越少,“行动轻便些”。
这位名叫“吕世英”的小战士十六岁,山东人,蔺柳杞的老乡。我曾在讲李振军的故事时讲到过,小伙子是胶东人,鬼子扫荡时抓夫,运到了东北下井挖煤。李振军他们在煤矿暴乱时趁机跑了回来,小伙子跟着李振军到了一分区,然后被动员留下来参加了八路军。
有关蔺柳杞领枪,有一段趣事。凡眼睛高度近视的干部,一般是不配枪的,因为怕看不清开枪时打了自己人。所以最初蔺柳杞在1941年秋季大扫荡时被派到涞源县起义的原蒙军义勇队工作,属于“上前线”,按规定必须要领一支短枪。
当时与蔺柳杞很熟的魏巍等人开玩笑说:你眼睛看不见,开枪打得着敌人吗?
当时蔺柳杞说了一句很悲壮的话:打不着敌人,难道也打不着我自己吗?
这句话后来被接任一分区政治部主任的王道邦当众表扬:蔺柳杞同志有宁死不当俘虏的决心,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这一次上狼牙山,蔺柳杞原本是要采访一团的,但采访未成,蔺柳杞自己说:当晚他在老君堂“功德堂的小庙里宿了一夜。第二天夜晚就随一团的部队攻打临时据点团山之敌。战后返回杨树岭,正好遇上了易县县长王绍文和易县武装部长李福来。听他们讲了东线的地雷爆破战,随后要了一封介绍信,到地雷爆破线上去采访。”
一团的这次夜袭团山据点,就像以前一团夜袭东罗村据点一样,未能达到如愿的结果。天色大明之后,为避免被日伪军合围,一团不得不撤回来。蔺柳杞跟着一团团部走到杨树岭,老君堂的前面,没有再回到一团团部,而改为去采访民兵的地雷战。这次地雷战采访之行,蔺柳杞为1944年3月第五期的《晋察冀画报》写下了“东线大门内,风雷四十里”的著名文章。
我在这一次主要讲蔺柳杞原本要写但没有写的一团的东线战斗,地雷爆破战是地方民兵搞的,不在我这一次讲述的范围之内。
我从蔺柳杞的这段回忆谈起。
那一次蔺柳杞为什么独自在“功德堂的小庙里宿了一夜”?因为他未能参加一团的团部会议。会议刚开始,他就被一团长邱蔚请出了会场。这使得蔺柳杞的自尊心大受打击,他以后回到政治部宣传科,不止一次跟别人讲起这段经历。那时的大家猜测,可能是由于“团山作战”的保密需要,遵照杨成武在涞灵战役时留下的指示,今后凡举行的作战会议,没有作战任务的政治部无关人员均不得旁听。
可以我的猜测,团山作战,只是会议的一小部分内容,更多的内容,是分析一团当时所面临的日益危机的险峻形势。是打,如何打?如果打不赢,要退,往哪里退?都在这天夜里做了个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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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秋季反扫荡的一团形势
那一次,蔺柳杞跟着张如三等人来到狼牙山老君堂的一团团部,时间是1943年的10月9日,两天后的10月12日,王建中带领的一分区政治部离开岭东村,往南向满城县转移。同行还有一分区卫生部司政机关休养所一批人。
1943年初,由于粮食及食品匮乏,一分区很多人患了营养不良症,导致夜盲症、身体虚弱而病倒层出不穷。杨成武倡议,在一分区司政机关及各团都开办病号休养所,各尽其力千方百计获得食物及营养品送到休养所,优先让病号们尽快恢复健康。所以这一次政治部转移,由于战线剧社已经被先一步分散出去,只剩下了休养所跟着政治部机关一起转移。
当时政治部要去的方向,是满城县的龙居、慈家台、芝兰沟一带,如果形势稳定,就留在那里;如果形势继续恶化,就向顺平县、唐县的三分区方向继续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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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底的一分区形势图
一分区政治部转移途中,发生了一件小故事,是有关政治部唯一的女干部王琳的。解放后,王琳改名杨蔚华(我曾错写作杨蔚云),在北京双榆树一带的著名军工企业青云仪器厂担任副厂长。
几个月前,朱利、王琳的两位公子来访,我太太曾向他们当面讲述了王琳的这次历险,现在我再讲一个完整版。
在一分区干部中,有几个格外“命大”之人,几次历险,几次又化险为夷,最具故事性的,当属这一分区政治部唯一的女干部王琳。
王琳是一分区政治部的妇女委员,这是现在的说法,当年叫“妇女书记”,全称“负责妇女工作的技术书记”,是一分区政治部总支几个委员中的一个,专门分管第一军分区下属各部队中的妇女工作。即,一分区所有女同志的妇女代表和代言人。
王琳的三次历险,均留下了传奇故事。
第一次,某年夏天(给我讲这件事的那位一分区子女记不清了,但她母亲也同时在场),王琳和几位女同志在只有齐腰深的漕河边上洗衣服。忽然间,看见远处的高坡上,一分区政治部锄奸科科长杨德才在向她们挥臂高喊,因为距离远,喊得什么也听不清,但她们知道应该是有急事,不然杨德才不会跳着脚的高喊。于是她们赶紧放下手中正在洗的衣服,向高坡赶去。走不到一半,身后一人多高的洪水呼啸而下,原来是上游下雨了,发生了洪水,杨德才站在高处看见了,赶快呼唤她们离开河边。
第二次,1941年秋季大扫荡中,一分区政治部干部狼牙山脱险后,在双峰村停住脚休息,被赶上来的日军突袭。政治部干部基本上毫无武装,只能向西北方向的五峰寨山区奔跑,鬼子兵端着刺刀在后面追,边追击边开枪射击。王琳跑得慢,突然间倒地跌向山沟,一副中枪牺牲的样子。只见鬼子兵从她身边纷纷经过,追击前面正在奔跑的目标,却没有一个人低头细看。那一次王琳虎口脱险,靠的是机智和侥幸。
第三次,就是1943年秋季大扫荡中的政治部转移。当年,从岭东村向满城县慈家台一带转移,最近的走西线,上下隘刹那条道路;如果走东线,就是独乐村、北赵庄那条道路。但当时的10月12日,日伪军已经占了西边的南管头和东南的北赵庄,这两条道路都被切断,政治部如果到满城县,只有翻山路,走凤凰山、木兰峪过去。当年那种状况,吃不饱,又背着背包走山路,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王琳不愿攀山路,于是独自一个人走山边的大路,与大家隔着几百米远,相互喊话听不见,但挥手看得见。
走山路,站得高看得远,远远望见大路的远处有一队日伪军开过来。大家急忙在山上向走在大路的王琳挥手,要她提防,及早躲开大路。王琳突然明白过来,但要避开爬山,已经来不及了。当时正值10月,农民秋收的日子,大路边散落着农民还未搬回家去的谷草、秫秸和高粱杆,王琳就地倒在路边的沟里,拉过一些秫秸杆盖在身上。日伪军从大路上走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路边沟里的王琳,于是她又捡了一命。
鬼子经过后,她飞快爬到山上,与大家会合。当时她与朱利的恋爱关系已经确立,只见王建中抱怨地说:“你这个傻大胆,多悬哪。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朱利交代呢?”
1955年,王建中授衔大校,他最后的职务是空军后勤部副政委、顾问。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一分区干部聚会,王建中还手指着王琳重提此事。
再讲1943年的秋季反扫荡。
其实将一分区分为东线战场和西线战场,早在1942年新参谋长徐德操到来之前就划分好了。徐德操当时看出来,东线战场面临的形势更险峻一些。
因为当时在易县东部的一团距易县县城很近,易县县城又距涞水县县城很近,这两个县城的附近只有一团这一个正规八路军对手,其余游击队一类的小打小闹构不成根本性的威胁。
三团就更困难了。三团面临的敌人就近有三家:保定、满城县城、大王店据点。尤其大王店据点,是日伪军机动力量的屯兵所在地,凡给一分区造成大麻烦的日伪军,大都出自大王店据点。
反之,西线的二十团、二十五团战场,面对的只有紫荆关、王安镇、涞源县城几个地方的日伪军,而且隶属于张家口的日军警备队,兵力不足、战斗力不强,在西线构不成致命的威胁。
1943年徐德操走,没有亲眼看见事情的发展结局,但他对敌情的预测基本上都是对的。他长时间亲自坐镇在满城县的三团,也是因为三团面对的保定、大王店和满城县的敌人力量最强,三团的压力最大。
我猜是徐德操同一分区政治部之间的关系不大融洽的缘故吧,我找不到一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到三团或满城县战场采访的任何记载,而且摄影干事刘峰也没有到过三团的任何记载。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徐德操越过一分区政治部,直接向晋察冀军区要人,于是派来了文字记者戈焰(我很长时间错写成“葛焰”,应该是“戈焰”,跟那位“戈扬”同一个姓氏)和摄影记者叶苍林(以后记载为“叶昌林”)。
我后来仔细察看1943年-1944年的这一段历史,戈焰、叶苍林二人从未融进过一分区的干部群体之中。一直在满城县工作的戈焰和叶苍林,始终都跟保满支队在一起,三团!竟然没有能留下一张照片。徐德操走后不久,戈焰、叶苍林也随后离去,先是回到晋察冀军区,以后去了新建立的冀察军区。戈焰去了从平西搬迁到平北的挺进报社;叶苍林留在冀察军区政治部宣传部,以后被任命为宣传部下设的三个科的摄影科长。
在这里打住一下,我穿插进一件往事。
在上一期文章,我谈到一分区战线剧社的两张照片中的第二张时说过,一分区战线剧社,只跟两家剧社同台演出过,这就是挺进军的挺进剧社和冀中的烽火剧社。但我不加解释,就将第二张照片确定为1940年10月的同挺进剧社的同台演出,为什么就不能是同冀中的烽火剧社同台演出的那一张呢?
因为那一次战线剧社与烽火剧社的同台演出,发生在1943年的5月,由于罗浪已调走,担任大合唱指挥的是烽火剧社的社长崔嵬,身材高大的河北壮汉。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时刘峰在一团采访,没有为这次的两个剧社的联欢和同台演出留下照片,否则,我们会看到抗战年间的崔嵬。
这次谈的重点是在易县东部拼死苦战的一团。
日伪军用炮楼战术包围一团,这相当红军被迫长征前国民党军采用的“碉堡战术”,从中央红军过来的人,应该毫不陌生。为打破炮楼的围困,一团也搞过攻打据点,夜间偷袭,1943年10月10日夜间这一次偷袭团山据点就是一例,但几次组织偷袭,效果都不是很好。偷袭东罗村据点,还搭上了一个已经宣布提升为一团政治处主任的营教导员孙培谋。这个孙培谋也是北娄山烈士陵园中埋葬的职位最高的一分区八路军干部。
我对比过三团和一团的“打据点”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三团几次打据点,还是在满城县近郊,每攻必克,一团为什么打得如此艰难?
我发现,邱蔚为人实在,打仗也是如此,太实在了。他攻打据点的招数,夜间偷袭,不行就强攻。跟什么一样?跟他当三团长时攻打东团堡完全一样。
三团长肖应棠(还有马辉)是当参谋出身,打仗更善于动脑子。日伪军也曾向对付一团那样在三团地盘上建炮楼,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用高粮回忆录《历史的脚印》第73页的话来说:“敌人在清醒东山上搭起帐篷,运去了砖瓦木料,大有像唐梅、金坡、界安、北赵庄那样向我们山区楔钉子安据点,对我们进行蚕食封锁。”
高粮这段话中提到的几个地名我做点解读。
“清醒东山”,在顺平县两个清醒村以东,这里原本是一分区的后方腹地,被日伪军打进一个楔子,要在这里修筑炮楼。但三团长肖应棠就没有让他们得逞,命令高粮的五连趁炮楼没建好就予以拔除,为拔掉这个炮楼,高粮连搭进去一个连长杨才鑫。此战斗过程见《高粮回忆录》第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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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梅”,是唐县与顺平县交界处位于唐县境内的大村落,总共有三个唐梅村。以前一分区与三分区往来,唐梅是必经道路。唐县是个大县,参加八路军的不在少数,尤其女同志,王昆、田华去了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都是唐县文艺工作者的杰出代表。可能人们不知道,王昆的姐姐就在一分区战线剧社。一团长邱蔚的夫人田池、王栋的夫人刘枫,也都是三分区的。忽然一天,日伪军在唐梅修筑了炮楼,一分区、三分区之间的交通被截断,以后只能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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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坡”,是易县靠近易涞公路大拐弯处的一个村子,过去一分区常在这里越过易涞公路。1943年春末,日伪军突然在金坡修筑了炮楼据点,给一分区越过易涞公路造成了很大的不便。1943年下半年,杨成武身患重病,原本在狼牙山老君堂养病,由一团保护。但10月,日伪军开始了秋季大扫荡,杨成武只能转移到更加偏僻的易县西部五峰寨。刚落下脚,就遭到一百余日伪军(《杨成武回忆录》记作是鬼子兵,但实际上是伪军占多数)的偷袭,二十五团派来保护杨成武的那一个连,竟然抵抗不住这一百余日伪军的进攻,急得二十五团团长宋学飞急忙带领侦察连前来救助。偷袭杨成武的这一百余日伪军,就出自金坡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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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安”,不用多说了,过去曾作为一团团部所在地,那时的塘湖还在三团的控制之下,界安村还属于后方。现在被日伪军占领,修筑了炮楼,成为敌占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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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赵庄”,原本在三团团部所在的西赵庄的北边,更靠近一分区易县狼牙山根据地,所以还是满城县县委、县政府所在地。1943年春末,突然被日伪军占领,修筑了炮楼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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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正在修筑的炮楼,三团采用夜间偷袭加强攻,但损失也是难免的。杀敌一百,自伤八十。后来改变策略,对修建起来的炮楼采用智取的方式,成效显著。显然一团还没能走到这一步。
在这次蔺柳杞采访一团未成的几天之后,刘峰到达一团,拍摄了这张一团沙岭战斗时指挥所的照片。
此时的邱蔚,已经将一团部从老君堂迁至沙岭沟西面的山岭上,摆出了一副“困兽犹斗”的拼命架势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所以刘峰原照片的说明“北岳东线沙岭子战斗指挥所”,其实也就是邱蔚的一团团部。这照片上仅有的五个人,除了特意被搬上画面的机枪手,另外四位都是新中国的开国将军——两个1955年少将邱蔚、宋玉琳;两个六十年代少将晨光(杨有山)、张如三。
结果,这一次的一团几位领导都亲自上阵的沙岭阻击战仍未能成功,沙岭失守,一分区主力撤退到满城县刘家台一带。
黄寿发直接领导的一分区西线战场的形势也不是很好,1943年12月以前的鬼子新建据点,在狼牙山西北的易县及涞源县地区,有主良村、西白羊、南豹泉、上黄蒿、紫荆关西十里铺村、上陈驿、流井、上庄(石棉矿)。
1943年虽然形势险恶,一分区步步后退,但一分区八路军正经打得不差。
一团大部队走了,离开了狼牙山,但一团留下了一些零散部队,以班组为单位,各自活动,用冷枪打击敌人,称之为“飞行射击组”。比如一团涌现出以为全晋察冀表彰的一等战斗英雄,五连飞行射击组组长安全福。
安全福这个战斗小组在三个月的反扫荡中,其中只有十天没有打仗,其余时间每天都在地方民兵游击小组的配合下袭击敌人,骚扰敌人的大股清缴队和运输队。有一次,他们六个人和1500鬼子、伪军战斗一整天,打乱了敌人对狼牙山的进攻,在1944年2月的晋察冀军区英模大会上安全福被评为一等战斗英雄。
二十团也打得不差,在涞源三战银坊,威名大震。
家住在易县西部杏树台的“爱护子弟兵的模范”崔络唐,也是在1943年秋季反扫荡中涌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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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在抗战最低潮涌现出来的爱兵模范是很难得的,因为你不知道八路军能否胜利?
有着一分区“第一县”的涞源县,被晋察冀边区政府授予“对敌斗争模范县”的光荣称号。
1943年12月15日,北岳区持续三个半月的反扫荡结束。就在同一天,杨成武病愈,回到一分区主持工作。仅仅五天之后的12月20日,杨成武主持写出了《1943年秋季“扫荡”中日军战役战术特点及我之收获》。
几乎在同时,一团杀了个回马枪,截止到1944年的1-2月,狼牙山东南的独乐、松山、界安、林泉等据点均被拔除。可惜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师告捷难持久,一团接到了开赴延安的命令,易县东部地区一分区再无部队前来接管,只能忍痛放弃,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才被收复。
1943年的年底,杨成武下令,一分区全体司政机关干部,包括一地委、行署机关在内,全都聚集在满城县慈家台,举行“祝捷、控诉、复仇大会”大会,同时安排布置1944年的一分区工作;杨成武在会上向大家宣布:1944年一分区的主要任务就是训练部队、特别是培训干部。
接着,就是奉延安和晋察冀的指示进行一分区干部整风。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我讲过了。